中国画的“变”


吕凤子,1886年至1959年,原名锺濬、濬,字长倩,号凤痴、凤子,别署凤先生,江苏丹阳人。曾任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教务主任,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科国画组主任教授,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今中国美术学院)校长、国画组主任教授,江苏正则艺术专科学校校长等职。吕凤子先生是中国文化、艺术、哲学的通悟者,也是勘破艺术最高层境的智者和实践者。他打通儒、释、道三家义理,并融汇贯通地作用于整个人生探索和艺术实践。


吕凤子 自画像

中国画的变

文/吕凤子

最初庄子之徒解释中国画和雕刻说:“以天合天。”说:“无为为之之谓天……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说:“解衣般礴裸。”就确认画是动变的自然之留。所谓“留动而生物”,也就是庄子自己说的“物化”。所以我在刚写的一本书中,尝就他们的说话,推知他们对于画的详细解释是这样的:画者化也。就化的本身说,叫道化;就化的状态说,叫梦化;就化的成形说,叫物化;就忘心而入于道而合于道,或忘己而入于天而合于天说,叫我化。总括说叫自然化,又叫“以天合天”。


吕凤子 临江仙 1926年

既而,“以天合天”变为顾恺之的“以形写神”,即以形写想;变为宗少文的“畅神”;变为王景贤的“容势”。势是动变之力的状态,也就是动变之心的状态,变为谢赫的“气韵生动”。“气韵生动”解释,我尝就当时一般思想推测,以为是这样的:凡形之生,皆气之凝,神之著。神气本来是可分而不可分的,形所在就是神气所在,气所在就是神所在,神无往而不妙合,就是气无往而不谐和,如音声相从相应一般。“异音相从谓之和,同声相应谓之韵”,则称这谐和状态日“气韵生动”,和称其事日“写神”,日“容势”,又岂有意义上差异?六朝而后,尤重“骨法用笔”。张彦远说:“顾恺之之迹,紧劲连绵,循环超忽,格调逸易,风驰电急。……陆探微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新奇妙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由动变的自然之留,变到自然之留的动变,由内在之神,变到外延之力,由最初“解衣般礴裸”,变到吴道玄一日写嘉陵江三百里山水,观斐曼舞剑,奋笔若有神助,绘地狱变相图,使屠沽渔罟惧而改业,总算极动变之能事。于是运笔即运力,遂永为学者研究之主题,而运笔法即运力法,也就造成了中国画特有技术。


吕凤子 问何如張绪当年 1932年 上海博物馆藏

既而变为宋之造理尽性或任机。张放礼说:“性者天所赋之体,机者人神之用。机之发,万变生焉。惟画造其性者,能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察于一毫,投乎万象,则形质动荡,气韵飘然矣。”既而变为元以来之写情与意,变到写人之情与意,可说是一种类变,变得和又一类中国画同其趋向了。本来中国画从用方面说,是分两类的:一类即上述无无为而为的画;一类是“成教化,助人伦”,旨在“鉴戒贤愚”,专以人事为题材,而以个人情意作内容的画。由第一类变为第二类,是类变。由第二类变为第一类,也是类变。各变其所不得不变,正无烦人于此者攻击彼,入于彼者诋毁此也。倒是又一类画,一向喜写所谓劳心者光明行为,实有推广注意范围的必要。


吕凤子 竺道生说法 1936年

复次说形的变。最初庄子之徒说“梓庆成鐻”日:“然后人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即认形是依自然法则即生之理构成的。所谓“物成生理谓之形”,但求想合生之理,不必目曾见此形。既而偏重写所见。顾恺之说:“空其实对则大失,对而不正则小失。”说:“山有面则背向有影……凡天及水色尽用空青,竟素上下以映日……下为,物景皆倒作……凡三段山,画之虽长,当使画甚促。”写形,写日光,写水际倒景,写所谓“实对”,可说甚周。不过写的时间却甚短促,所以写成的形,仍只是所见的大概。宗少文说:“昆仑山之大,瞳子之小,迫之以寸,则其形莫睹,迥以数里,则可围于寸眸,诚由去之稍阔,则见其弥小……竖画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用“巧类”法写远近的形,也只求其类似罢了。既而象形务肖。姚最评谢赫日:“点刷精研,意在切似,目想毫发,皆无遗失。”又评萧贲日:“雅性精密,后来难尚。含毫命素,动必依真。”因务肖便不得不工,便不得不复反于朴,所以由最初的简,变到六朝以还的工,变到唐以还的浑朴恣肆,即由尚形似变到厌形似,变到脱略形似,复变到不废形似,迄今。两类画的形均在这样变迁中,我却相信这是进展的变,愈变愈合生之理的。


吕凤子 三百年前之词人 1937年

中国画构图是用俯视法,多置视平线于图外,宋以还亦有用平视法置视平线于图中者,或谓是受西方画影响,这却不敢遽下断语。西方人造作的远近法,难道中国人就不配知道和造作吗?又用内籀法,能令鉴者集中注意力于图中某一点,而生静的感觉;用外延法,能令鉴者因图中形势开张,而生动的感觉。中国画构图的变,大概如此。


吕凤子 肠断江南 1938年 南京博物院藏

以上述中国画以往的变,以后将怎样变呢?质为生力具体表白,应无可变,可变的只表白形态。换句话说,就是题材选择标准之转移。在最近的将来,第二类画扩大摹写范围而勃兴,殆成必然的趋向。那末,欲外延势强,借助富刺激性的彩色,将较六朝、唐初愈焕烂而浑朴,也就成了必至之事。中国画特有运笔即运力技术,固须永久保存,但除笔外,其他合用工具,亦未尝不可兼用。昔有用莲房、纸筋、败刷、棉花、手指等为助者,嗣后作者当亦有新工具发见。形的变,当仍重所谓“写生”,而以保留和显示形的特征为原则。光呢,如仍注意构图,当废摹写多面光,而以采用一个至两个光源的光为原则。盖内籀法有时须用两个光源光也。总之,形色与光,嗣后皆应愈趋简单显著。这是我依据变的历程及环境所需求的推测。至现在一班大师、小师、太师、少师所争的中西合璧、中日分家,都是些不成问题的废话,适足表示他们不知道中国画是如何一回事。

注:本文原载于商务印书馆1938年出版的《中国艺术论丛》(滕固编),作者,吕凤子。


今展凤子先生仕女画册,笔力圆劲,墨光滃郁,能得古人六法兼备之旨。余喜读古画,观于斯作,不胜钦佩,因题数语归之。——黄宾虹


丹阳吕凤子,海内揖清标,挥毫当舞剑,光焰干云霄。泼墨何淋漓,挥洒风雨颾,黄山铺云海,沧溟掀怒潮。松柏翳华岳,兰蕙映江皋,水墨所渲染,一一入冰绡。——陈中凡


吕先生平生努力美术教育,影响至大,书画创作品格境界极高,近读先生宵中词:"一念永怀人可爱,遂教苦绝世间心”,艺术家深情至此,能不呕出心肝为人间乎?——宗白华

承历世之传说, 开当代之新风, 三百年来第一人, 非凤先生莫属 ! ——徐悲鸿


凤先生绘画意境高超, 笔墨功夫很深。学中国画就取法乎上, 凤先生的画就是上品。 吕凤子人品高逸, 其书画的格调也高逸。他的绘画基于他的书法, 主要从钟鼎汉隶来, 尤精汉碑, 临写《石门颂》《张迁碑》, 颇得神似,且笔势雄劲。他的题画书法, 沉着蕴籍, 朴实无华, 格调高古。 ——潘天寿


凤先生的绘画可说是六法兼备, 所画人物既有神, 又有形。 ——傅抱石

凤先生不论在中国绘画的理论研究上,创作实践上,都有很大的成就,尤其始终不懈地对于青年培养,作出更多的贡献。他的这种坚韧朴实的性格,表现在他的艺术上,成就了淳朴无华而兼有气魄的艺术风格...... ——陈之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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