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心畬:寒玉堂论画
溥心畲在寒玉堂月台
溥心畬(1896年9月2日—1963年11月18日),满族,原名爱新觉罗·溥儒,初字仲衡,改字心畬,自号羲皇上人、西山逸士,北京人,著名书画家、收藏家。为清恭亲王奕訢之孙。曾留学德国,笃嗜诗文、书画,皆有成就。画工山水、兼擅人物、花卉及书法,与张大千有“南张北溥”之誉,又与吴湖帆并称“南吴北溥”。本为溥心畬所著《寒玉堂论书画》 一文中《论画》部分,供学画的朋友们品味借鉴。
溥儒 春山幽居
张彦远《名画记》曰:“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画岂细事也哉,在于传神写意。神在象中,意在象外,不能使转笔锋有起伏变化之妙者,不足以写意。画有神品、妙品,写意是也。写意者,非谓粗率简易也,凡神全气足皆谓之写意。
溥儒 青溪泛舟
古者无旧本传摹,依物写形,乃得其神理。后人转摹前迹,形留而神去。后人因物写形,益不及古者,皆不精八法,不求笔势。此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也。画重气韵。气韵者,画外之事也。画外之事何事也?《礼学记》曰:“学以聚之,问以辨之。”聚则博识,问则明理,必也。持志以养气,博文以明理。襟怀高尚,气韵自生,非笔墨之事也。苏东坡曰:“六畜有定形,山水无定形而有定理。”既通其理然后变化之妙,不可胜穷也。理犹体也,形犹用也。明于体用若庖丁游刃而有馀矣。
溥儒 秋风扬帆图
古画雄古浑厚,不在形色而在用笔。犹书法之不在结体而在点画。既熟谙其理,笔有起伏顿挫,或放或敛,活而不滞。分其阴阳,穷其物象,随意从心而不逾矩,奇妙自生。不在斤斤细巧,株守一家也。明秀而难于浑厚险峻。明秀者,笔墨也;博大浑厚者,气势也。笔墨出于积学,气势由于天纵。宗炳曰:“竖画三寸,实当千仞之高。横墨数 尺,实体百里之迥。”惟关仝、荆浩、北苑、巨然、范宽诸贤,气象雄厚,峰峦具千仞之势。虽马夏犹不能及,况宋元以后乎!汉刘褒作《云汉图》,人见之自然觉热,更画《北风图》,热者复觉凉,神于写意。魏徐邈画版作鲫鱼悬岸,群獭竞来,神于写形。
溥儒 幽谷听泉
今画不及古,纸亦不及古。古纸用藤用楮或用麻布,陆务观有《悲剡溪古藤文》。古纸坚韧光净,元时始有生纸,稍粗涩。黄鹤山樵画山水作解索牛毛皴,苔用枯笔点成,谓之渴苔。画因纸而变也。后用竹草作纸,宣纸绵连纸虽光净亦难作画。
溥儒 山水
画云水,草书法也。笔须圆转而无棱角。画沙坡山脚须平直,以肘为进退,不可低昂。花鸟藏锋与出锋兼用。如鸟之咮脚、花之枝干藏锋,鸟之爪翼、花之叶瓣出锋。
溥儒 春风双雀
画梅只写数枝,取得其神而已,其玉树千条、瑶华万蕊别一格也。林处士之“疏影横斜”易写,东坡之“回首惊千片”难工也。梅枝坚劲宜全用藏锋,长枝顿挫之处,新条也。干欲浅枝欲浓。别霜皮与新枝也。虽放长条不宜出锋。点蒂、苔、须、蕊虽极写意,贵不失其真形。
溥儒 竹石小鸟
溥儒 朱竹
竹枝叶中锋,叶生于枝而有翻覆欹侧之态,如闻其声,时看真竹,得其形状。
溥儒 百尺松风
松有两鬣、三鬣、五鬣、七鬣者,言一蒂内生几针为几鬣,攒聚而成圆形,非总出于一蒂也。画必求其四面攒聚之形,不可平排如扇。针有长短粗细,笔有藏锋出锋之异,出锋者刺松也。
溥儒 松云翠烟
设色,定理也。何为定理?人物之服饰,鸟兽之毛羽,楼阁舟车皆有定色。设色求其与真无异,能事毕矣。惟山水无定色,朝晖夕霏,晦明变化。春山明翠,秋山苍暗。草木荣枯,云霞掩映,山色因之而变矣。设色由浅而深,此常法也。浅则易匀,遽深则易滞,滞则难救。色少水多则匀净。傅色层层相加,宜轻则轻,宜重则重,由浅至深则深不滞。
溥心畬 惠山泉水清如雪 李墨云藏
墨画以墨分五色,如鸟之羽翼、花叶之浅深皆以墨分之,风韵转胜于设色。盖鸟之羽翅、花叶天然之色,皆光采辉焕。丹设色断不能及。故古人以水墨写生,如雾中看花,得其神理意态为胜。墨画笔工妙者皴皱有法,渲染得宜。无事丹青,岁久易变,藤黄铅粉尤易改色。宋人知此理,惟画墨笔,少加蓝赭。南威西子不假铅华,素艳瑶姿无烦丹碧,然俗士不知也。画有皴皱而无渲染,谓之无墨。但有渲染而无皴皱,谓之无笔。与其无笔,宁可无墨。故笔妙者,起伏轻重已分明晦,稍加渲染足矣。若专恃渲染,始分明晦远近者,笔法犹未工也。
溥儒 水阁清寒静似秋
点苔之法,因山而施。土多石少之山,则苔多土少。石多之山,则苔少。纯石无土之山,则无苔。北宗斧劈石法,只点少苔。而坡岸之间,始苔草丛聚。唐解元临李希古山法,往往无苔纯石之山也。
溥儒 颐和园
画山水花鸟,如身在画中。心悟神契,体物察微,如临其境,慎思明辨,必期一树一石,无违于理。孟子曰:思则得之。《书断》曰:“陈闳画马荣遇一时,明皇令韩幹师之。?曰:‘臣自有师。今陛下厩马皆臣师也’。”《列朝诗小传》曰:“王履工绘事,尝游华山,见奇秀天成,因屏去画家旧习作画四十幅。有问何师,曰:‘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如是而已。’”
溥儒 秋江远浦
宋王楙《野客丛书》曰:曾云巢画草虫,笼而观之,于是始得其天。方其落笔之际,不知我之为草虫,草虫之为我也。夫不知我之为草虫,草虫之为我,神合志一,与之俱化矣。然必先精书法而后画始有笔墨可观。
溥儒 天竹啼鳥
今学童戏笔皆有天趣,工匠图物亦得其真。然笔或圆而不匀、直而不劲,虽形似而神不全。奚取焉?画惊涛断壁、长松修竹,一笔或引长数尺,刚而健劲,曲而有直。体侧逆圆转而笔锋变化,循环无端,非工书法必不能至。用笔贵刚柔相济,互得其用为妙。如写坚硬之物,则笔用刚;嫩弱之物,则笔用柔。凡用笔刚而无柔则易妄生圭角,柔而无刚则纤弱而力不足。凡折笔为刚,转笔为柔,阴阳变化之道也。
溥心畬 青山古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