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刘海粟:真赝之外与笔墨精神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前不久推出了以刘海粟书法为线索的研究展,从刘海粟以书入画,将中国书法线质的审美理解,融入中西绘画的创作实践的角度中解析其书风和画风。8月28日,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存天雅集——重看刘海粟”再次开启,雅集现场一件署名为刘海粟的巨幅泼彩山水作品引发了对该作风格、真赝及刘海粟艺术教育思想与笔墨追求的讨论。

  刘海粟之女刘蟾、刘海粟研究者、收藏者,以及沪上艺术评论家、画家汇聚一堂,从艺术鉴赏、以书入画、海老人生境界、对海派文化影响的层面等“重看刘海粟”。主办方认为,之所以在当下要“再写”“重看”刘海粟,是因为海老的有些成就被文化界、学界忽略,刘海粟与他的时代还需要不断“重写”和“张扬”。

  刘海粟先生(1896年—1994年)

  “存天雅集——重看刘海粟”开始前,与会嘉宾讨论一件巨幅作品(非刘海粟美术馆馆藏)

  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四楼展厅,“文字证源——刘海粟书法研究展”现场

  “存天雅集”之名来自刘海粟先生“存天阁”,通常以一件绘画作品或者一个艺术事件为由,进行多层面的讨论和争鸣。“存天雅集”活动推出两年多以来,也从学术探讨拓展到更广阔的领域,在今年“国际博物馆日”推出的“存天雅集·博物赏识”就首次展出了馆藏文徵明《五瑞图》并连续三天通过直播的形式探讨作品及其背后的文化内涵。此次“存天雅集——重看刘海粟”亦是聚焦和探讨刘海粟先生的作品。

  雅集现场展示的一件署名为刘海粟的黄山泼彩山水《黄山天下无》(非刘海粟美术馆藏品)引发了与会者对该作风格与真赝的讨论。从作品题跋显示,这件作品诞生于1982年,如果将这幅画与“刘海粟书法研究展”的作品并列观看,并与这一时期其他创作相比,会有怎样的结论?

  出现在雅集现场的《黄山天下无》 泼彩山水  146×370.5cm 设色纸本 (非刘海粟美术馆馆藏)

  关于巨作《黄山天下无》的论辩

  1918年,22岁的刘海粟第一次登上黄山,或许他自己也未曾料到,黄山与其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从1918年至1988年的70年间,刘海粟十上黄山,并以 “昔日黄山是我师,今日我是黄山友”概括对于黄山情感的变化。此次“存天雅集——重看刘海粟”现场新亮相了一件署名为刘海粟的《黄山天下无》并非刘海粟美术馆馆藏,来自于刘海粟外孙女白瑜(刘虹之女),他们在香港以视频形式表达了问候。

  “这样大幅的泼彩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艺术评论家、画家江宏谈及海老泼彩山水的画法,认为可见其受西方绘画的影响并贯穿到东方文化中。而在从古至今不断创新之中,绘画的功力是依托,从海老的泼彩山水中能看到他的大气魄、敢作敢为。

  就《黄山天下无》画作本身而言,参加讨论的刘海粟研究者梁晓波认为有值得商榷的地方,他以这件作品和海老其他作品比较,认为此画作中“平头山峰”的画法存疑。

  未到现场的刘海粟弟子谢天成以书面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我1982年8月陪同恩师刘海粟先生‘九上’黄山,在对景写生的过程中,海粟师对我说:‘要注意观察黄山的山体结构,是以直线为主,山峰很锋利。所以山峰不能画平头的。’”据谢天成介绍,刘海粟87岁九上黄山时画有《壁裂千仞》,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跟踪拍摄了《绘画大师刘海粟》,自己和其他几位弟子也参与其中,“目前我询问了当时全程陪同的一位师妹,她也表示海粟师九上期间只画过一幅巨幅《曙光普照乾坤》,创作过程也记录在影片中。”

  在场的收藏家陈利与刘海粟也有较多交往,近年来也通过拍卖等方式收藏了300余件海老作品,在他的记忆中,1988年9月在上海美术馆开幕的“刘海粟十上黄山画展”并未展出这一《黄山天下无》,如果如画面中显示的这件作品是1982年“九上黄山”时所绘,当时应该会展出。此外,在刘海粟的年谱中也并未见该画的记录。

  刘海粟 《黄海一线天奇观》 1976 年 纸本设色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散花坞云海奇观》 1982 年 布面油画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美术馆艺委会成员沈虎在发言中对此持有不同意见,并提出了此作与刘海粟的一些文献关系,他表示对刘海粟作品有了解的人应该能看出真假。沈虎参与了上海刘海粟美术馆建馆、捐画、清点等工作,他说当时上海刘海粟美术馆所藏的刘海粟作品均为精品,以馆藏作品作为刘海粟作品的比对,有参考意义,但不能作为唯一标准。

  另也有部分书画市场界人士与收藏者表示认可此作与刘海粟的关系。

  “存天雅集——重看刘海粟”讨论现场

  刘海粟之女刘蟾表示,因为涉及市场,不便对《黄山天下无》下结论,但她拿出另一张她父亲87岁“九上黄山”时的卷轴,并解读其用篆书笔法书写风格的不同,以与现场的画作《黄山天下无》进行对比,“我父亲对黄山有非常深的感情,他对于山的结构、色彩、用笔是千变万化,而不是呆板的。”刘蟾说,“我用《壁裂千仞》代表我父亲对于黄山的感觉,画中的色彩也是非常丰富的,他借鉴印象派的描绘其中包含着复杂的颜色,但是看上去又是简单的,他将油画技法引入中国画。今天大家再来重新研究我父亲,不但是研究他的绘画风格,还有他的笔墨和精神,从我父亲的笔墨中间可以表现他的个性。”

  刘海粟之女刘蟾(左)从一件刘海粟先生“九上黄山”的作品“重看刘海粟”

  刘蟾解读的刘海粟《壁裂千仞》作品局部

  刘海粟《黄山光明顶》105×137cm   见于年谱及《刘海粟书画集》(台北历史博物馆1990年)

  雅集现场的《黄山天下无》题跋及局部

  艺评人、画家谢春彦认为要在不同时代和角度“重看”刘海粟。谢春彦与晚年的刘海粟接触比较多,对于当时画坛对他的争议也有所耳闻,但即使有非议者,也认为如果没有刘海粟,中国现代美术史和海派史缺一个角,“文化史不能缺少这样的狂狷之士。”面对当下书画界与市场界的乱象,谢春彦感叹一些当下协会负责人学养的缺失,当下美术界“要学一点海老的派头”。

  从“再写刘海粟”到“重看刘海粟”

  此回存天雅集以“重看刘海粟”为名,这让人想起了2016年上海刘海粟美术馆新馆的开馆大展“再写刘海粟”。在“重看”之中,不少在座者感到虽然这些年对刘海粟的研究一直有之,却不及1990年代初的影响力。

  画家汤哲明回忆在自己学画之初,甚至在一代中国人的印象中,说到中国画一般人首先想到的就是“生宣纸大泼墨”,也其实也受到刘海粟的影响而不自觉。而刘海粟创办的上海美专,培养了一大批学生,日后上海美专影响到了全国。而且“恨古人不见我” “昔日黄山是我师,今日我是黄山友”等石涛的名言是经过刘海粟的画成为了美术史上的名言。可以说,石涛有如今的地位也与刘海粟、张大千等人有极大的关系。

  艺术评论人林明杰认为,如今欠缺像刘海粟先生这样大无畏的艺术家和精神创造者,“他不是一个纯粹的画家,从创办美专开始,他看到西方所兴起的,思索中国人如何摆脱贫弱的精神状态,中华民族能有自己的文艺复兴。”

  刘海粟87岁时画黄山松作品局部

  雅集现场的《黄山天下无》下部山石及松树局部

  艺术评论人顾村言表示,刘海粟美术馆四楼展厅正在展出海老的不少晚年书画精品,“其实详细读过四楼的那些作品,尤其晚年的精品写意之作,金石气重,用笔苍莽厚重,又见出性情,笔墨与线条都有一种勃郁淋漓之气与打动人心的力量,与一楼会议现场的作品用笔可以进行对比,初见画作下部的山石松树线条,感觉有点散乱。”他认为,如果没有六十年代的一系列人生冲击与沉寂,恐怕也没有刘海粟后期山水泼墨泼彩的辉煌与苍莽雄浑的书法,“重读刘海粟,其实也应当看到当下写意精神的缺失和中国画教育体系的问题。海老在上海美专时便立足于中国文脉和土壤,并以开阔宏大、兼收并蓄的眼光来看艺术教育,现在重看上海美术教育,似乎有些缺失真正的写意,而写意背后的支撑正是人格、学养和社会担当。”

  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张立行将刘海粟与上海这座城市和江南文化相系,提出“对刘海粟在当下的意义和与城市的关系需要‘重读’。我觉得海老被讨论得太少,这类艺术家是传奇人物,他跟上海这座城市更迭脚步,为什么要重看,在今天他是肯定是经得起反复看的。”

  刘海粟《狂草梅花》 纸本墨笔  115 X 57.5cm 1983年 刘海粟美术馆藏(“文字证源——刘海粟书法研究展”展品)

  艺术评论人石建邦则从一些小事说起,如1989年刘海粟先生约批评中国画的年轻评论家在金陵饭店请吃饭的事例中,折射海老的爱惜人才、包容和大胸怀。对于美术史范畴内外、以及口耳相传的刘海粟,人民美术出版社副主编徐明松借用贡布里希所说的“没有艺术史,只有艺术家”,提出不仅要从绘画技术、中国现代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也要从艺术地理学、从大文化史去理解艺术家个案。

  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汪涌豪认为,刘海粟接续的是晋代以来设色青绿一脉,作为艺术和文化领域的个案研究,海老各个时期的作品,应该放在他自己的绘画序列里研究定位,更要放在美术史的序列里评论。

  刘海粟,《四行仓库》,1938年

  刘海粟 《文光亭泼墨图》 1988 年 纸本墨笔 常州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艳斗汉宫春》 纸本设色 1965年 103.5 X 108.4cm 刘海粟美术馆藏(“文字证源——刘海粟书法研究展”展品)

  刘海粟先生的百年人生有着不拘古旧,不落窠臼,不守陈规的艺术境界,他被誉为艺术的“叛徒”。从中国第一所美术专科学校的创立到中国第一本美术杂志《美术》的创办,从人体写生模特的使用到从实行男女同校,从十上黄山到晚年的泼墨泼彩画法研究,再到将藏画和自己的作品捐给国家。显示出刘海粟作为时代的先觉者、先行者,胸中那种无所畏惧、勇于开拓的创新精神。

  1930年代刘海粟在瑞士考察。

  在上海刘海粟美术馆1995年正式开馆之前,沈虎参与了清点等一系列筹建工作,当时他就感到,在90年代初那个追求“万元户”的时代,刘海粟就提出要把藏品捐给国家实在难能可贵。但在建馆前,徐悲鸿的夫人曾对造馆持否定态度。而在入馆工作后,他也听到外界的一些非议的声音,其中包括对藏品和对刘海粟艺术定位。就刘海粟的定位而言,在先生去世时,国家层面经过讨论对他定位和评价是“新文化运动的拓荒者”、“近代美术教育奠基人”。

  此次雅集的主持人,上海美术学院副院长李超从美术史的角度提出了在近代中国中西交融背景下的“西湖样式”和“黄山样式”,两种样式对应的是大小写意的画法以及对文化的不同表达,“我觉得刘海粟研究是一个工程,这个工程就在于可以不断持续下去,不断聚集海派文化资源进行下去。”

  “存天雅集——重看刘海粟”讨论现场

  “存天雅集——重看刘海粟”讨论现场

  对于把视野放到“重看刘海粟”,上海刘海粟美术馆馆长阮竣认为,海老是前辈、先贤、也是高峰,之所以在当下要“再写”“重看”,是因为海老的有些成就被文化界、学界忽略。他提到北京正在举行“陈独秀、胡适与他们的时代,纪念新文化运动105周年”的展览活动,而刘海粟应该同在“‘他们的时代’的宏大叙事之中”,刘海粟与他的时代还需要不断“重写”和“张扬”。同时也表示,未来对馆藏作品的研究中,要对作品的每一个细节都要做到心中有数。

  阮竣还表示,“存天雅集”的形式将一回回延续,刘海粟的研究也没有终点,也期待更多的专家学者和公众一起探索刘海粟先生的艺术精神,将刘海粟所处的时代和当下的艺术精神链接。 

  刘海粟《黄山立雪台晚翠图》1979 年 纸本设色 刘海粟美术馆藏

  刘海粟 《楷书释回真美》 墨笔书法,1993年,46.5 X 98.5cm  刘海粟美术馆藏(“文字证源——刘海粟书法研究展”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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